周瑜回来了。他把月白色的外衫挂在木架上,揉揉眉心,贴着广陵王坐下了。广陵王此刻正拿着黄铜香压一下一下压着香钵里面灰白的香灰,似是漫不经心地听着周瑜说他一天的公务。

    絮絮叨叨,广陵王想。周瑜并不是爱说话的人,但是在广陵王面前,周瑜总是会很放松地靠着他,在她耳边说些零零碎碎的话,或者是坐在一旁看她燃香、翻书,无论怎么样都好。周瑜一回来就会跟在她身边,好像要把失去了的每一刻都弥补过来。

    为什么呢?一是因为广陵王既定的死亡命运不会再次发生。二是她还被周瑜设法关押在这层叠连廊水榭之中。在时间的长流中回溯了数次的周瑜,此刻终于找到一块可以依附、可以安神,甚至可以歇息的浮木。所以周瑜是真的放松了下来了吗?

    从住进宫殿中,广陵王没有尝试过一次出逃。她知道,周瑜的心神已经在无数次的折磨中已经耗尽了,自己不能够再做出节外生枝的事情来刺激他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精神。她希望后半生的周瑜能够在阳光铺满窗台的午后,靠着温热的软垫安心地睡去。所以她没有尝试过逃跑。

    广陵王也知道,周瑜此时的状态是暂时的。午夜惊醒的时候,她看见身上伏着一个黑影,头发丝丝缕缕地垂在她的耳侧,像是水底缠人的水草。周瑜的手很冷,手心里面还有黏腻的冷汗,温柔而怜惜地抚摸着广陵王的脸,让人毛骨悚然。借着床头微弱的烛火,她能够看见周瑜凤目中让人心惊肉跳的红血丝。

    她长久的斡旋在军阀豪强的人精堆里,早就练就了一副老辣的审时度势的能力。

    只是把自己像一只鸟一样囚禁在金玉软毡笼子里,对于周瑜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广陵王知道周瑜的耐心迟早会被耗尽,做出更疯狂的举动。如果贸然逃跑的话……所以,她没有尝试逃跑,是为了卸掉周瑜的戒心。

    然后,才能一击即中。

    广陵王了解自己的胞亲哥哥,就像周瑜了解自己的血亲妹妹一样。周瑜如同摆在琅琊高阁最上层的一只冷色冰裂瓷器,哪怕只有半片,也会在每日夜里闪着幽幽清光。内里和外面透明而脆弱的瓷釉一样,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的轻轻触碰会不会让它化成断片残灰。

    机会,只有一次。

    所以广陵王对于周瑜的一点轻微的举动都十分在意,对他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过多的控制欲和越界的占有欲都尽力去安抚。既是出于对自己血亲的怜悯牵挂,也是出于对自己出逃计划的考量。

    于是她开始用一种更亲密的方法去安抚周瑜。

    从寝被中升起了一双雪白丰润的腿,脚尖轻轻划过周瑜的腰侧,然后小腿攀上了周瑜的腰,周瑜腰间的玉佩被她触得叮当作响,大腿内侧凝软的玉脂轻轻磨着周瑜。下身的动作香艳淫昵,但是广陵王的双臂却环着周瑜的脊背,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打着,慈母安抚怀中哭泣的乳儿一般,轻柔而诡异。

    周瑜闭上了眼,在广陵王的颈窝睡着了。他睡梦中颤抖的睫毛还在刮擦着广陵王脖颈跳动的动脉。

    利用亲密的行为和亲昵的语言来安抚周瑜,的确很有效果。如今,周瑜就从背后搂着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广陵王的肩头,广陵王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周瑜。

    明日,周瑜会去一趟江东。

    机会来了!

    广陵王早在脑海中计算了百种逃跑路线。对于宫殿结构和周边环境,她已经烂熟于心。解决侍卫和侍女要耗费一点时间,不过没关系。她拿香匙的手略微有些不稳,一点檀香末撒在了桌子上。

    她正要拿香帚去扫,周瑜的手就捏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苍白而笔直,骨感伶仃,只覆了一层皮肉,能够清晰地看到缠绕在骨间的冷色血管的走向,有一种锋锐强硬的美感。